這個雙十二，全球PE巨頭KKR拿到了VC市場一個超級折扣。

其發布公告顯示，KKR與雷士照明達成戰略合作，并以約7.94億美元股權對價收購后者多數股權(估值56億元)。交割完成后，KKR持有雷士70%的股份，成為這家中國最大照明企業的實際控制人。

這個價格被外界視為“賤賣”。2019年6月份，World Brand Lab發布《中國500最具價值品牌》稱，雷士照明2019年品牌價值達到326.95億元，同比增長超26.8%，連續8年穩居照明行業第一。

此時此刻，獄中的吳長江不知做何感想。

1998年創業，期間兄弟鬩墻、與投資人反目成仇，再到身陷圇囫……雷士照明就像吳長江手中一盤散沙，越是緊握越是握不住。

這又一部中國大商敗局史。

▲雷士照明上市以來股價圖，截圖自同花順

01

酒桌上的股權劃分

1992年，多么熟悉的年份。以往大部分企業家的故事，都要從這一年講起，當年初的鄧小平南巡影響了中國未來數十年的市場發展。

即將升任陜西漢中航空公司副處長的吳長江，也在這一年提出了離職。單位老領導眼看留不住了，只是語重心長的囑咐了一番：

“小吳，你太理想化又太重義氣，這樣的性格是你最大的優點，也是最大的缺點。以后你若成功是性格使然，若栽跟頭也會因為你的性格。”

假如這句話真的存在，那這位老領導才是高人。在未來的20多年里，吳長江成也性格，敗也性格。

南下廣東，吳長江連續換了多份工作后，在一家70多人的燈具廠呆了下來。那時的他，只想通過打工完成一點原始積累，自己當老板才是最終目的。

五六年后，這家燈具廠發展迅速，吳長江卻頭也不回地離職了。據說當年老板想留住他，并許下了買房的承諾。但吳長江想得很清楚，“我來廣東就是想創業的。”

1998年，一家叫做雷士照明的公司就在惠州成立了。當時，吳長江占股45%、杜剛和胡永宏各占股27.5%。

這樣的股權結構，并沒有經過縝密的計算和慎重的討論。那是仲夏之夜，吳長江與這兩位高中同學喝酒時隨口定下的。后來有人評論稱，在吳長江看來，控股權并不重要，大家一起創業，就不能虧了兄弟。

但如果當時這個一套房都留不住的精英，能夠多出6萬元占股51%，后面20年的故事本就不會發生。“太重義氣”的吳長江，已經為雷士照明的未來埋下伏筆。

▲雷士照明一個關門的門店，圖片來自百度地圖

02

兄弟鬩墻價值1.6個億

經過此前在行業6年的從業經驗和人脈，吳長江的雷士照明崛起迅速。總結來看，這家公司第一個在照明行業推出了產品召回制度，又第一個推出專賣店模式。

眼看著雷士照明口碑漸起，不少經銷商也開始主動上門示好。吳長江就像武林盟主一樣，無論來者善與不善，都是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地豪爽接待。

在這個過程中，這位老大哥還常為經銷商謀福利，現在席間夸下海后再回到董事會申請。但資本的本質是獲利，企業的目的是賺錢，吳長江的江湖義氣背后，董事會則是錙銖必較。

此前就有媒體報道，董事會否定吳長江的提議后，他表示“給別人多少獎金、給人多少股票，董事會不同意，我給。”

這樣一來，雖然經銷商一心所向，但合伙創業的兩個兄弟則沒有了什么存在感。考慮到這一點，吳長江又于2002年進行一次股權調整。他主動稀釋自己股份，讓三人各占33.3%。對外解釋時，吳長江表示，公司賺錢后自己分紅拿得多，虧待了兩個兄弟。

到最后，這位雷士照明的超級IP居然主動請辭，讓由胡永宏做總經理。

然而，估計了兄弟又沒能考慮周全企業。雷士照明沒有吳長江握方向盤后，此前每年100%的增速下滑到50%，員工出走、經銷商潰散……1年不到，企業又去請吳長江回歸。

這是雷士照明的頂梁柱，業內有人表示：沒有吳長江可能就沒有雷士。

這個觀點，于2005年再一次被論證。這年，杜、胡找到吳長江，希望他那8000萬走人。但就在吳退出的第3天，全國200多個供應商和經銷商，加上公司中高層，全票支持吳長江留下，讓杜、胡二人各帶8000萬退出。

利益之處，江湖還在。

▲雷士照明創始合伙人爭端始末，圖片來自360文檔網

03

資本只有利益沒有義氣

去哪里去找兩個8000萬付給杜剛和胡永宏?這是留下來的吳長江最焦慮的地方。

按照三方約定，公司需先向兩者先付給1億，并在次年6月30日前付清余款，否則對方將有權拍賣雷士的品牌及公司資產。

1998年那個夏天的一場酒，吳長江喝出去了1.6個億。

這是，吳長江的財務顧問亞盛投資毛區健麗向他介紹了賽富基金閻焱。

2006年，兩者談妥，給雷士照明估值4億。但一個月后，閻焱把正式協議拿來，投資2200萬美元，占股35.71%。閻焱的解釋是，超4億元為投后估值，這是國際慣例。

吳長江很不爽，按照這個強盜邏輯，如果對方投資4億，自己的股權就沒有了。但沒辦法，缺錢的吳長江看著這個狡黠的野蠻人，最終還是簽了字。

只是在后來的董事會中，閻焱占三席，吳長江占兩席。這多少掣肘了吳長江的市場活動，有時候不得不頂著董事會壓力做事。這與多年前，吳長江頂著董事會為經銷商兄弟們謀福利極為相似。

不滿與此的吳長江，于2008年引進高盛3655萬美元投資，占股9.39%。但早有準備的閻焱跟投了1000萬美元，總持股比例達到30.73%。吳長江沒錢跟投，股權比例降到29.33%。

▲雷士照明2011年前股權變遷，圖片來自騰訊財經

之后，雷士照明的老大是閻焱了。

2010年5月，雷士照明上市，閻、吳二人格局不變;2011年，閻焱引入施耐德戰略投資者，潛在話語權提升。到2012年，閻焱稱接到吳長江電話表示自己涉案，隨之接任董事長。

對此，吳長江則表示閻焱逼著他離開。所以這次出走，吳長江依舊得到了供應商、經銷商和全體員工的拒絕。

據網易新聞報道，7月13日，雷士員工開始全國范圍內的罷工。重慶、萬州以及惠州的雷士員工拉起橫幅，呼吁吳長江盡快回到公司，施耐德退出。

此外，雷士照明重慶總部的員工還向重慶市人民政府及重慶市南岸區人民政府提交請愿書，請求政府保障其利益，避免公司倒閉，工人失業。

罷工直至8月10日，雷士核心供應商停止向雷士供貨，雷士董事會才不得不讓“施耐德系”兩名高管辭職。到8月20日，吳長江回到重慶動員供應商恢復供貨，危機才得以緩解。

2013年6月21日，吳長江當選雷士照明執行董事。

幾進幾出，吳長江再一次回到了自己的公司。這一次除了員工和合作伙伴的支持，一個叫做王冬雷的人不可不提。

▲雷士照明員工罷工游行，圖片來自網易新聞

04

又一個老辣的野蠻人

王冬雷是小家電生產企業德豪潤達創始人，2008年轉型LED。這個行業依舊是渠道為王，雷士照明過萬門店早就讓王冬雷垂涎已久。

在吳長江被資本擠出之時，王冬雷幫了他。當時，他說服施耐德中國區總裁朱海，讓閻焱辭任董事長出局。

此后，吳長江把持有的雷士照明18.6%的股權，買給王冬雷作為報道。后者也很講義氣，通過增發股權，讓吳長江成為自己公司的第二大股東。

但誰想到，王冬雷在二級市場做手腳狂買雷士股票，繼而成為雷士第一大股東。2014年 8月8日，吳長江被第三次驅逐，和他一起被裁的還有其他吳系人員。

這還不夠。8月29日雷士照明的臨時股東大會上，王冬雷指出吳長江私相授受、輸送利益，指責吳長江在雷士照明董事會不知情的情況下進行違規擔保，可能使雷士照明遭受1.73億元巨額損失，投票罷免吳長江在雷士照明的任何職務。

據《南方人物周刊》報道，王冬雷方面還闖進吳長江辦公室，要求其交出公司公章和營業執照。雙方大打出手，被媒體戲稱為“雷士上演全武行”。

到10月28日，惠州市公安局表示，吳長江因涉嫌挪用資金被惠州警方立案偵查。2016年12月21日，吳長江以挪用資金、職務侵占罪判處有期徒刑14年。

這次吳長江沒有的經銷商的罷工，也沒有了供應商斷供的支持。

原來，在這之前，王冬雷就在整合雷士與德豪的業務，開始將雷士核心業務轉移到德豪潤達。當雷士只充當一個空殼后，無法從中得利的上下游合作伙伴也沒有理由再為吳長江吶喊。他們看中的不過是那些核心業務，恰好都被王冬雷拿了去。

前兩次吳長江退出的群體反抗，表面上是江湖義氣，不過都是利益使然。

講江湖道義的，只有吳長江一人。

05

KKR之后是否能王者歸來?

吳長江與雷士照明的故事基本結束，但雷士照明公司的故事還要一直講下去。

2018年，雷士照明營收49億，虧損3.28億。這是是2014年吳長江被捕之后首年虧損。而2017年的盈利規模則達到了3.14億元。

《AI財經社》今年8月認為，這是“雷士照明的財報形勢嚴峻”的表現。據其報道，雷士照明的外聘核數師，2018年還對財報發出保留意見，事項為“該集團其他應收款項減值及關于財務擔保合約的不確定性、財務擔保合約損失撥備”。

但轉瞬幾天，雷士照明2019年H1數據公布，營收26.97億元，盈利3.74億元。這個半年業績超過了上市以來除2011年的所有全年業績。

▲雷士照明2010年以來業績情況，快刀財經制圖

《藍鯨財經》報道，王冬雷掌舵后的雷士照明，似乎沒有多大動蕩。業內人士、合作伙伴甚至競爭對手都在感嘆：雷士照明是屬相“鳳凰”的，真正的火中鳳凰，每一次都王者歸來。

而今KKR接盤之后，雷士照明能否真的王者歸來?

據了解，KKR，與黑石、凱雷、德州太平洋并稱“全球四大PE巨頭”。截至目前，其已經在中國投資了超過46億美元，投資企業包括南孚電池、蒙牛乳業、恒安國際、青島海爾、優信集團。

這其中，投資青島海爾被傳為VC界一段佳話。據投資界報道，KKR與2014年通過定向增發約3.05億股，投資近34億元占股10%，成為青島海爾第三大股東。而3年后，KKR連續3次減持套現50億。

在KKR投資之后，雷士照明會否正如行業人士所言“火中鳳凰王者歸來”?在沒有吳長江的日子里，這塊優質的資產照樣有那么多雙眼睛注視著。

06

回頭來看，

中國的吳長江們該何去何從?

吳長江最后還是栽在了一手創立的基業上，“這是命。”吳長江評價自己是個理想主義者，有性格缺陷，因為名利和冥冥之中的宿命，一次又一次成為被驅逐的人。

吳長江的遭遇背后是一個非常中國式的問題，似乎中國的民營企業發展到一定規模，要么會碰到天花板，要么會遭遇外資狙擊，甚至還有因政策陡變、第二代不愿接手，半道而終的結局。

據調查，中國民營企業經營10年以上的企業僅有10%，每年新成立的民營企業在15萬家左右，同時有10萬多家企業關門。但在中國經濟保持多年高速增長的大環境下，中國的民營企業機遇不可謂不多，市場不可謂不大，那么民企究竟是不能做大，還是不敢做大?

經濟學家郎咸平曾經說過這么一句話：中國民營企業做大做強就等于走向絕望。這句話雖然引發了巨大的爭議，但細細揣摩，不無道理。

首先，從宏觀大環境來講，近年來人口紅利逐漸消失，國家相關政策對民營企業缺乏充足支持、金融環境詭譎多變，使得企業不敢放手投資，以及做長遠戰略規劃。

其次，從民企本身來講，大多數做實業的企業家是改革開放后或者白手起家、或者合伙辦企業、或者買斷國有企業轉型民企，都是草莽出身，對大型現代企業的管理和運營缺乏足夠的經驗。

可以說，吳長江身上淋漓盡致地體現了民營企業家傳統草莽式管理與現代管理公司治理制度及資本的碰撞和摩擦。

吳長江不喜歡現代企業制度里的董事會，即便是公司上市，他依舊把雷士視為個人企業。2012年前后，雷士照明有意收購加拿大一家照明企業。不久之后，董事會成員發現，這家公司已被吳長江個人名下公司收購，但董事會并不知情;2013年，吳長江繞開董事會，直接解除副總裁楊文彪職務，將其調往深圳運營中心。

吳長江一意孤行，而管理層則往往毫不知情，這也是很多崛起中的民營企業家的弊病，也是很多民營企業家引入資本后，與創始人家族和投資人發生齟齬和矛盾的根源。

中國的民營企業家中，資本方進入就是考驗自己對企業操控力的時候，吳長江與資本之間的關系也值得深思。資本市場，殺人不見血，江湖義氣怎敵商業規則。資本講的是產權和利益，增長永遠是第一位的追求，創始人雖然重要，其實也只是一個無能為力的個人。

最后一點，隨著越來越多的海外巨頭瞄準中國市場，這些外來和尚則比資本更加兇猛，他們熟練地蠶食著本有前景的民營企業。民營企業頻繁遭遇它們與資本的雙重夾擊，生存環境惡劣。

在這些錯綜復雜的環境下，吳長江們生存得并不輕松，也許在不久的以后，還會有更多精疲力竭的民企創始人告別自己一手帶大的企業，遠離民營經濟這壇渾水。

但如果中國的主流市場上，只剩下背靠壟斷溫床、不思創新的國企大鱷，以及借助資本巧取豪奪的跨國企業，中國經濟發展的原動力和創新力何在?這樣的結果又真是我們希望看到的嗎?

關鍵詞： 雷士照明 賤賣